26
因扎吉仍旧没有醒来。
到了这个时候，二十一反倒也不着急了，他沉默地听着二十的嘲讽，眼睛里却燃起了光芒，那仿佛是被千年时光淹没的火山，在厚重的灰尘下已经失去了锋芒，本以为早已熄灭却又突然释放出光辉，“新皇。”二十一嘴角扯了一个弧度，”我当时就没有想明白，能让我们永生的东西究竟是哪来的。“他望向二十的时候目光灼热极了，像是要把他烫出来一个贯穿肺腑的窟窿，“我和你们不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怎么样才能挣扎出现在的位置。”
二十一的声音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希望守护这个世界，再也不要任何人遭受我遭受的一切，所有背叛、怀疑、担惊受怕都由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他站在中央，看着正在假寐的西蒙尼，“每个人都爱新皇，我也爱，但是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他，早在他赐予我们永生的时候我就担心着这一天，由他一手策划的世界毁灭。”二十一顿了顿，似乎想有一点缓冲的时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被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他的身体仿佛不再是由血和肉构造，而是变成了纯粹的灵和魂，在空间里可以变换成任何东西，在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他逐渐变成了一条线，向着无穷世界蔓延着，然后又被挤成了一个圆，他的五脏六腑都被撵成了粉末，血和肉都一起涌向了身体外面，变成了一滩废料，他的脸痛苦的扭曲着，那已经不是一张人脸了，然而在他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瞬间，魔法阵再次启动，肉体再塑，他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二十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向这个方向汇聚，他担心地连用了三百道魔法阵，但是完全攻不进去二十一铸成的防御结界。在二十一的授意下，其他人的身体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西蒙尼仍旧闭着眼睛，他哼起了上古的歌谣，那是在睡觉前他哥哥曾经给他唱过的，他哥哥唱得不好，他却格外喜欢。“他们脱离了永生的载体。”
二十愣了一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西蒙尼仍旧唱着歌，没有理会人类的动作，二十却突然明白了， 二十一早就在永生之契上动了手脚，西蒙尼没有发现，他们如今是利用当初留下来的机关离开永生的身体，二十一把曾经的自己撕碎了，又趁着还没有死亡的瞬间修复了自己。”
那是如何强大的魄力和决心，用最痛苦的方式杀死自己，再重获新生。
看着二十一的身体不断修复，挑衅地说道，“你不仅仅算了新皇，你连我们所有人的背叛的后果都算了吧。”
二十一没有回答，二十知道他是默认了。
“我不惜任何代价。”二十一这么说着，目光最终还是锁定了西蒙尼，“新皇，您是自己下来还是我接您下来？”
西蒙尼终于张开了眼睛，“向人类的守护者致以我最高的敬意。”这是他第一次对人类说话，他没有起身，仍旧坐在树枝上，他声音稚嫩，听起来真的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但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人怀疑他说话的内容和诚意，那是人类和神第一次在这个维度上进行和平的对话，西蒙尼毫无力量，却自带威慑。二十已经为他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但是因扎吉仍旧没有醒来，剩下的时间注定无法和平度过，他知道，等待他的只剩下血和战斗。一场决定他和世界未来命运的战斗。
因扎吉仍然躺在由种子包裹的茧中，平静地像是神灵创世后的长眠的神灵。西蒙尼只是看着因扎吉熟睡的样子便笑了起来，“来吧，我已经送了你们一千年和平，接下来就看你们能够再争取多久了。”
世界树不存在任何于任何地方却又无处不在，由神浇灌出的植物可以抵达世界的任何空间，所以当世界树周围突然生长出几千棵树的时候，二十一也没有太多愕然，那些树真的是冲着西蒙尼来的，所有人都处在由西蒙尼的植物们所围绕的空间里，看不见其他一切事物了，世界树也慢慢隐退了光芒，看起来和其他树一模一样。
一千年之后，连人类制造出的最伟大的机械都向他俯首称臣。
二十一也不在说话，他静静地看向每一个人，当他们目光交汇的时候其他人便会冲着二十一微微颔首，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千年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却，他们习惯于听从二十一的命令，而二十一也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他们在这一千年中寻找到了无数极有天赋的孩子，将他们培养成为培养成了声名赫赫的法师，即使几百年后人们还对他们的名字喜闻乐道，而如今，又是他们再一次投身战场的时间了。一千年前曾经流淌过的热血重新回荡在他们身体里，于荆棘于高山于千道壁垒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就算记忆抛弃了他们，身体仍能找回到曾经默契的感觉。
这也是二十一始终不让他们忘记的。
在下一刻所有人突然消失。
二十扭过头，看看高坐在树枝顶端的西蒙尼，又微微低低，但是他知道西蒙尼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我会帮你多争取一段时间的，一会儿估计来不及了，先和你说一句再见，我消失之后记得保护好自己，等你哥哥回来。”他想了想，却又加了一句，“你哥哥一定会来的。”
“我从不怀疑。”西蒙尼笑了起来，他想起来的时候比因扎吉多了一点安定的感觉，又格外让人相信，他从树上滑了下来，拒绝了世界树的保护，他站在二十的旁边，他和人类之间并不刻意地保持着一个疏离的距离，但是对于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却还是有几分关怀，“多谢你啦。”西蒙尼这么说着，又仰起头，遮天蔽日的丛林向他的眼睛里投下影子，像是来自千年前的狂骨荒原，在他及其年幼的时候，他总是呆在森林里，等着他哥哥来找他。
他知道，因扎吉一定会赶到的，就像这次一样。
因扎吉的身体被他放在极靠近世界树的地方，这是离他最近，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但他却再也不想和因扎吉分开了。
“我尽量吧。”二十这么说着，突然在西蒙尼身前张开了大网，“我会留好力量的。”
“你有一半是我自己，我当然相信你。”西蒙尼挑了挑眉，也显出几分像是人类的样子，他又突然笑了起来，“其实当人类的感觉也不错，我都快喜欢上这样的我自己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西蒙尼的话只说了一半，二十却明白西蒙尼没有说下去的原因，无论以后有什么机会，都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西蒙尼没有继续说，也只是体贴地不想伤害自己而已。
每个人都会喜欢西蒙尼的。
二十不由自主地想着，他能够清楚的看见贤者们在另一个时空绘画法阵，他看着法阵成型，结网幻雷，他面对着冰火雷电纵身而上，心里嘲讽地地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死在今天的，只是他仍然会坚持到最后，只不过他必须留出足够庞大的、强大的力量，来完成最后一击。
二十一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纯白的治愈系魔法铺天盖地，只要在这个范围里，无论他们中的谁受伤或者力量受到损失，都可以立刻恢复，在二十的记忆里，二十一的力量从来没有枯竭过，那就是说，他的队伍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这是二十第一次站在二十一的对立面，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个场景，但是真正到来的时候，面对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他却突然觉得无法呼吸。那些都是一千年前最强大的魔法师，拥有着足以撼动神的力量，二十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地穿梭在能够感知到的力量之中。魔法到了极致的时候，元素的分类已经不那么明确了，它们变得太快，太突然，哪怕发现了其中的弱点反击的时候弱点也已经消失不见，二十让自己的气息隐藏在丛林之中，几千条藤蔓同时出击想要束缚住敌人，但是在藤蔓触及对手的一瞬间，丛林的中心突然发生了爆炸，冲天的火焰疏忽而起，竟是要烧尽一切。
这是十九的力量，极限反伤。
二十微微一愣，就已经被找到了身形，二十二的探测魔法直接将他逼了出来，紧接着粘连魔法如影随形，竟让他无法再一次隐藏，而二十二的旁边，机械大魔法师二十六已经悄悄逼近了西蒙尼所在的世界树——因扎吉的位置也离世界树更近了一点。
二十原想让自己拖延的时间再长一点，然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将力量直接从体内逼了出来，用意念在身体里画了而是一个魔法阵，仅仅是瞬间他身体上被粘连的魔法就除尽了，他在植物组成的空间里自由极了，下一秒就就又到了西蒙尼的身边，抬起手张开红蓝黄黑四道防御法阵，恰好挡住了二十六的机械炸弹。防御法阵的颜色不断变化，最后混成了碧绿之色，和树叶上最纯粹的绿融为一起，像是琼琼碧玉，无伤无瑕，二十已经彻底放弃攻击了，他将所有力量都灌注在刚刚形成的盾上，尽力防守着。
二十一的力量远远出乎二十的预料，他原以为他至少可以和面前的其他八人打个平手，二十一似乎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却并不想对他做任何解释，他的力量再一次增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整片森林被烧了一半，灼热的气流涌到他们身边，带着逼人的力量，灰烬蹭了西蒙尼满脸，他的身形在剩下的丛林里显得单薄不堪，森林的攻击仍在继续着，这是贤者们的速度太快，藤蔓能抓住的仅仅只是一个残留的幻影。
今天之前西蒙尼还依靠藤蔓重伤了一个贤者，而现在的大贤者们根本不把这些藤蔓放在眼里。二十一从遥远的一千年起，就算好了这一天。
烟尘越来越大，三分之二的森林都被烧光了，西蒙尼想让所有植物都立刻离开，但是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命令他们都不会走的，而大贤者们的魔法越来越充盈了，气息灌注在天地之间，很多年前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和因扎吉一争锋芒，因扎吉刚刚杀死了千万幽冥，而那些幽冥在现在的大贤者们手中，可能根本活不过数秒。
这才是真正的，创世之人的力量。
二十的盾应声而碎，他对自己的魔法了如指掌，在盾碎的一瞬间已经抱起了西蒙尼跳到了另外一棵树上，藤蔓为他们结成了结界，二十跳跃的时候速度极快，他身后的魔法层出不穷，剧烈的魔法炸开的瞬间他就已经飞起来了，他看起来仍有余力，可是神色间却越来越凝重。“你哥哥又落到他们手里了。”二十对西蒙尼说道，又在自己身后撑起了第二面和第三面盾，这些盾由雨水组成，在粉碎的时候下起了漫天大雨，雨水又变成了细小的盾守护在植物周围，森林里的爆炸声立刻减弱了很多，火焰被浇灭了。“植物们要是都死了，你连最后保护自己的方法都没有了。”二十轻声对西蒙尼说道，
“你不必操心我。”西蒙尼的目光注视着因扎吉，它们离开世界树之后压力立刻就小了很多，超过半数的大贤者们开始修复世界树，世界树发着光做出最后的挣扎，贤者们无动于衷，二十挑衅般的骚扰也没有收到多大成效，他和大贤者们之间的力量对比越来越明显，“是我的错，你很想和他们打一架吧。”
“不，我不想。”二十立刻说道，随后却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有点欲盖弥彰，“好吧，我是很想，我想杀了他们，而不是把你一个人留在未来的世界里。”至少有四个贤者仍然孜孜不倦的追着他，二十用意念画了法阵，疯狂的逃着，落脚之处的植物却被他进行了修复，他抽出一只手拍了拍西蒙尼的头，态度平常极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声音轻的不像是在对神，而是在对亲人的关切一般，也不再用敬语了，“世界树的修复快完成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放心。”想了想之后，西蒙尼这么说道，二十便把西蒙尼安放在了一棵树上——西蒙尼认出来这棵正好是那只小草的女朋友。机械师重新更改了世界树的设定，它对着因扎吉发出极其渴望的光芒，红黑色的光在空间里极其强烈的挣扎着，因扎吉胸口的种子发出同样的光芒，互相应，光芒交织在一起，变成刺眼的污染。
被终止的过程再一次启动，二十一看着西蒙尼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信誓旦旦地对西蒙尼说道， “我不会杀了你的，你可以在你哥哥滋养的世界里享受和平。”
西蒙尼摇了摇头，坐在树上俯瞰着他们。二十站在他的身边，却仿佛隔了几亿光年，他们已经不在同一片空间了。西蒙尼对着二十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他只能无声的张了张嘴，他本以为二十会再对他说什么的，而他已经想好了，他会给予二十一份礼物。
但是二十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入了另一个维度，而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了。因扎吉距离世界树越来越近，无数触手覆盖了他的身体，速度越来越快，西蒙尼听见了来自世界树的渴求。
因扎吉是世界树最好的肥料，足够让人类的和平再延续一千年的肥料。
可是西蒙尼只是单膝跪了下来，他看着因扎吉的身体，目光涌动，“我唯一的神，我来接您回家。”
二十一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对，在经过一波又一波的力量升级之后整个世界都仿佛不堪重负地颤抖了起来，他听到地心深处怪物的哭嚎，听见地心深处剧烈的撞击——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制造世界树的时候，它的根脉是直接连通大地的，而现在——游弋在世界之外，有什么东西产生了他们无法想象的撞击，以至于经过了几亿光年的距离，竟然还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二十一脸色变了，下一刻他无助地看向天地，太阳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天幕上不再是大家熟悉的月亮和星辰，十二只血月赫然挂在天空，虽然绝大多数的人类都已经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骨子里的恐惧足够让他们清晰的记起来，被他们刻意遗忘的，世界原本的模样。
二十用自己撞碎了世界树的根。
世界树塌了，结界碎了。
末日来临。
